记得两年前去川北玩儿,硬生生把一段不到百公里的路给开成了四小时“景观长廊”。手机地图上那截细线,轮子底下是拧成麻花的盘山道,弯弯绕绕钻过云雾,绕过陡壁。坐在副驾的朋友嘀咕:“这蜀道嘛,是通了车,怎么还像踩在古人的脚印上走?”这话不假,这些年四川确实在路上下足了功夫——双流机场吞吐量堆得出个山丘,新添的天府机场像展开的钢铁翅膀,铁路公路的里程数拼起来够铺条去月球的小道了。可山高水深的地界,总有几只“漏网之鱼”。
阆中到营山那条断断续续念叨了快十年的高速路,就是这么个刺头儿。2013年省里就白纸黑字批了规划,地图上那条线划得挺美。谁知开标会上冷清得能听见针落地——开发商们心里那笔账拨拉得明白:连的是阆中、仪陇、营山这些巴掌大的县城,车流量攒个十年八年也喂不饱收费站,谁乐意掏这百亿家当打水漂?项目黄了一次又一次,倒成了地方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,图纸在文件柜里硬是焐出了毛边。
嘿,今年三月春寒刚散,挖掘机还真突突突开进了阆中的何家坪。这全长103公里的“硬骨头”终于啃了下去。线路走得刁钻,在赵家湾得让钢铁巨龙抬脚跨过兰渝铁路的轨道;行至碑亚村,嘉陵江又横在眼前,非把桥墩深深扎进碧波不可。我看过规划图,这条高速像根细绳,把仪陇的狮子山、蓬安徐家镇、营山回龙那串珠子挨个儿揽紧,末了还伸出个支线勾住南充。
最解气的还是营山的老乡。前几年去营山见朋友,他掰着指头诉苦:“去趟阆中?先把自己当炒豆子,倒进巴南高速的锅里翻两小时!”当地人心里都憋着股劲。2025年真要通车,阆中的豆腐宴、营山的红油抄手,两地人串门子怕是赶得上饭点回家。我地图上量过,从广元奔达州不必再硬挤G75那道窄缝,借这条新线能压出第二道车辙;梁平、万州那边拉货赶路的朋友,听说也能少踩几脚刹车就闻到阆中醋坊的酸香。
意外的是它擦着阆中机场的边拐了道弯。机场建在嘉陵江的臂弯里,气派是气派,可交通不便像拴在翅膀上的石头。当地一位干运输的老兄跟我聊过愁绪:“客人落地租车进山?绕行路线让人晕头转向,新机场再好也怕寂寞。”如今高速往门前一搭,载客的大巴脚力硬了,辐射范围瞬间撑开——向北到广元,去陇南赏油菜花、汉中品米皮只算短途;东折拐进达州,重庆万州那火辣辣的江湖菜香也近在咫尺。难怪有人说这路是把铲子,给川东北的经济墙角夯了夯实。
前段日子在蓬安菜场见过位卖柑橘的大婶,泡沫箱里黄澄澄摆得小山高。听我外地口音,她扯着嗓子推销:“带点儿嘛!放半个月都甜得很。”我逗她:“听说新高速快修到县里了?”她皱纹里都荡开笑:“可不是!以后清早摘下树,晌午就能送成都人嘴里啦,运费起码省出几筐果钱。”那些写在政府文件里的“区域经济中心”“东向北向出川枢纽”,落到百姓锅沿上,不过是少出油钱、多挣活钱的具体盼头。
回成都走高速,瞥见工地围挡后面升腾的尘土。不由想起李白那句“地崩山摧壮士死”,放在眼下却嫌太过悲壮。凿山架桥的动静藏在现代机械轰鸣中,图纸上的蓝线正被压路机一寸寸轧成黑亮的现实。有位做丝绸生意的朋友在阆中古城镇守着铺面,以前连夜开车赶成都的展销会是常事。下次见面该告诉他,或许等到通车后,晚饭后慢悠悠启程也误不了隔天清早的摊儿。路,丈量的何止是里程?它分明在重塑山里人心中的尺寸。